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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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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最近風沙越來越大了, 往常年還能走進去近百裏地,現在連五十裏都走不出去。”

“也不知道哪天連著月城都要沒了, 到時候再吹到雲中城去,整個大安就都玩完嘍!”

“就是可惜了蘭琉羅遺跡裏的那些寶貝嘍,都二百年了還沒見底,誰知道底下還藏著多少好東西!”

“有命拿沒命享,現在進去給送死有什麽分別?”

城門樓前的茶攤上,幾個大漢談天說地,渾身血煞兇氣, 不多時酒壇子便空了大半。

……

靠近膠越沙海,便能看見沙海深處黃沙漫天,狂風呼號的景象。

這半年來, 風沙起得越來越頻繁, 前些年都是幾個月一次,如今甚至到了半個月一次的程度。

壯碩的成年男子在那裏拼酒耍威風, 對自己的光輝歲月大談特談, 言語粗鄙不堪, 又透著對當今世道的不滿,吆五喝六地指使自家婆娘和孩子, 讓他們忙前跑後地為自己這頓疾世憤俗的大酒忙活。

繁榮的商貿不再,堅硬厚實的城墻被風沙侵蝕, 這座印象中充滿荒野氣息的小城,幾近成為一座被人遺忘的廢墟。

幾個裹著鬥篷, 蒙著面紗, 頭戴兜帽的年輕人自城門而入, 風塵仆仆,顯然舟車勞頓許久。

他們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忙碌奔波,哪裏還有功夫去管幾個外鄉人?

眼神自他們身上一掃而過,就像是在看待沒有生命的物件一樣冷漠。

入城之後,風沙便小了許多,葉聆遠站在城門樓前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到前方招搖的酒幡上。

大概是因為天氣的原因,月城大街上並幾個人,只有城門樓那個茶攤上坐著幾個喝大酒的走鏢人。

這幾個走鏢人的左臂上綁著一根紫色的布條,這也算是走鏢人的標志,不管是哪路商行鏢局的鏢頭,左臂上都會綁一根紫色布條來區分,有錢的大商行就會用好布,上面繡著自家的標識,有些天南海北四處走的散戶鏢頭,就隨便綁一根紫布條用來體現身份。

葉聆遠知道這些多虧她那兩個室友。

起初,像她這樣的外門弟子,註定要等到了年限之後就下山自謀出路的,跟著跑鏢幾乎就是最好的出路,她跟她的室友甚至仔細篩選過十萬大山之外的各大鏢局,試圖給自己謀一個好的前程。

只是世事難料,總有意外,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拜在燕歸塵門下成為內門弟子,甚至還下山做這樣重要的任務。

月城裏,雖然街上無人,但沿街人家的門還開著,城中百姓在各自家中玩耍,有人看到葉聆遠他們,也只是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完全不好奇這些陌生人的來歷。

於是,葉聆遠就這樣暢通無阻地走到了酒樓。

酒樓的招牌已經殘破不堪,一道深深的刀痕劃開層層沙土,勉強能分辨出底下的字來。

天地酒樓。

氣闊的名字和寒酸的經營現狀形成鮮明的對比。酒樓大堂裏空空蕩蕩,跑堂趴在門邊的桌子上睡覺,掌櫃不見蹤影,打眼望過去,連酒樓的桌椅上都有一層厚厚的灰塵。

葉聆遠摘下兜帽率先往裏走,月喬喬跟在最後,見攔不住,微微嘆息一聲,也無奈地跟了上去。

等他們都入店了,也不見跑堂醒來。

環顧大堂,再不見第二個人影,於是葉聆遠走近,敲了敲桌子:“小兄弟醒醒,打聽點事。”

悶頭睡覺的小兄弟頭也不擡地指向一旁,刻著字的大木板映入眼簾。

“想好了再來找我。”跑堂說完接著睡覺,甚至連呼嚕聲都起來了。

模板偌大一塊,空蕩蕩寫了九個大字。

“路路通

百曉生

看著辦”

沒有更具體的說明,也沒有標註每個名目的價格,三行龍飛鳳舞的大字就這麽大喇喇掛在酒樓正中。

這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店。

這個問題已經超綱了,葉聆遠沈思半晌也沒想出答案,她轉頭看向雲道川:“博學多才的雲道川,你知道應該選哪個嗎?”

雖然不知道這幾條名目具體給的都是什麽東西,但從名字上也能窺得一二,一個多半是探路的,一個是給人打探消息的,至於這最後的“看著辦”,或許就是殺人越貨坐地起價的。

雲道川尚還在思考應該選哪一個,一直沈默的月喬喬先一步揉著自己開始造反的肚子喊道:“跑堂小哥,打尖加住店啊,能不能給安排一下嘍。”

不僅如此,月喬喬連行為舉止都帶上幾分與平日不同的放縱灑脫。

從他們進城到現在也就兩刻鐘的時間,月喬喬竟然連說話都帶上了幾分月城人的口音。

跑堂猛地從桌上起身,揉著眼打哈欠:“早說,還是頭一次見化把來月城嘍!”然後轉身進了後廚,也不知道是去做些什麽,將他們這些客人仍在大堂裏不聞不問的。

雖然是一個跑堂,但完全看不出對客人的尊重,嘴裏還念念有詞地說著他們聽不大懂的黑話,葉聆遠眉心微蹙,思考這家店究竟是個什麽來路。

“是土匪的黑店。”月喬喬十分平靜地說出這個重磅炸彈。

如果不是被月喬喬按住了手,葉聆遠差點就拍桌而起,要拉著明月卿換個地方住了。

“沙漠馬匪,酒樓招牌上有印記。”月喬喬雲淡風輕道,如穩坐釣魚臺一般巋然不動。

葉聆遠想起招牌上那道刀痕,也想起入城時那些走鏢人冷漠的神情,“鏢頭跟馬匪在一個城池裏生活?”

月喬喬輕笑一聲,滿是譏諷:“鏢頭跟馬匪又有多大分別?”

“客官請好,本店招牌,鐵鍋番張子、回鍋鐵鋒子、麻辣水煮細苗條……”

鉆到後廚去的跑堂又忽然出現,張嘴就報了一口流利的菜名,只可惜這菜名一個也聽不懂。

葉聆遠跟明月卿大眼瞪小眼,最後又看向月喬喬,這是她們最後的希望。

“番張子來兩張,一道回鍋鐵鋒子,一個麻辣水煮細苗條,來五湯缽子馬牙,再搞點水牙子嘍!”月喬喬簡直游刃有餘。

聽見月喬喬說話,跑堂笑得見牙不見眼:“姑娘是拉掛子還是同行?”

月喬喬擡了擡自己幹幹凈凈的左臂,應承道:“化把走江湖,來這裏看看。”

兩個人說的話仿佛是加密天書,聽得葉聆遠滿頭霧水,等菜上齊,等跑堂退到後頭,不等葉聆遠問,月喬喬率先解釋:“化把就是道士,拉掛子就是走鏢的,番張子是餅,鐵鋒子是肉,細苗條是魚,馬牙是飯,水牙子是勺。”

葉聆遠了然,皺皺鼻尖:“還怪覆雜的。”

“在馬匪的店裏,不會說黑話的人就是待宰的肥羊,如果住滿三天還是不走,店家就會下黑手。”

葉聆遠一邊聽月喬喬的話一邊吃飯,嘗了一口魚,差點沒吐出來。

她趕忙喝水,連喝三大杯才止住這點辣勁,這麻辣水煮魚,又辣又難吃,能把食材做成這副模樣,屬實是一種浪費。

葉聆遠下意識看他們當中的衣食父母——雲道川正慢條斯理地給魚肉Ti刺,然後再優雅地放入口中。

下一瞬,雲道川的臉色也變了。

但他的波動很小,只是眼神怔楞一瞬,但就是這短暫的一瞬,也讓葉聆遠察覺了出來。

雲道川可不是個肯吃苦吃虧的人,當即就要吐出來,月喬喬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吐了他們的飯,就意味著打了他們的臉,這說明你在找事。”

雲道川又默默將這塊魚肉咽了下去。明月卿左顧右看片刻,默默端起飯碗開始吃白米飯。路平瀾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一板一眼地吃飯,眉頭都不皺一下。

“入了馬匪的店,就默認要按馬匪的規矩辦事。隨心所欲就說明是上門找茬的,他們會想辦法收拾你。”

葉聆遠癟嘴,嘀咕道:“我看他們像是來碰瓷的,這叫什麽道理,這分明就是黑店。”

月喬喬笑眼斜睨:“難不成你覺得馬匪能開白店?”

葉聆遠語塞,又小聲問道:“那你為什麽不提前攔住我們?這不是送上門來被宰嗎?”

月喬喬只是平靜地往葉聆遠碗中夾了兩塊肉,又放了兩片小青菜:“吃飽再說,不入虎口哪兒知道老虎吞了什麽寶貝?”

一說到寶貝,葉聆遠眼中都開始放光了,甚至連這些難吃的飯菜都變得可口起來。

等他們這一行人酒足飯飽,月喬喬這才起身去櫃臺前找人,她總共敲了六下,間隔三長兩短,聲音剛剛結束,就見一青衣男子自後廚走來。

“客官想要什麽?”

月喬喬下巴微擡,點了點那塊只寫了九個大字的木板,眼神輕佻且倨傲:“看著辦吧。”

青衣男子面上笑容愈深:“五位客官樓上請,要開幾間房?”

“三間,挨著。”

葉聆遠本想說開兩間的,畢竟眼下這情形不好落單,哪怕天地酒樓的馬匪看上去並沒有什麽修為,也得防備著他們會不會有什麽後手。現在開三間——誰是落單的那一個?

青衣掌櫃很快就開好三間房,將三塊花紋繁覆的小木牌交到他們手中:“客官有什麽需要,隨時吩咐。”

最終,葉聆遠和明月卿一間,雲道川和路平瀾一間,月喬喬自己一間,夾在其他兩間房中間。

現在,五個人都聚在月喬喬的房間裏,待明月卿關好門後,月喬喬這才鄭重地說道:“月城馬匪的規模與實力,不亞於一個中型門派,輕易不要起沖突,他們堪稱膠越沙海的地頭蛇、土霸主,就連大安都懶得管束這個地方。”

葉聆遠頷首,想起他們入城時聽到城門樓前的鏢人的閑聊:“蘭琉羅遺跡又是什麽?還有這風沙是怎麽回事?”

在神樹幻境裏,葉聆遠也見識過膠越沙海的模樣,但幻境中的沙海遠不如此時這般惡劣,肆虐的風沙與不斷攀升的高溫,幾乎要讓這裏成為人間煉獄。

月喬喬微微提氣,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她沈默片刻,認真說道:“蘭琉羅遺跡相傳就是當年神樹倒下後形成的遺跡,神樹的軀幹滋養了沙漠子民,將貧瘠荒蕪的不毛之地化為綠洲,成為膠越沙海中的綠色明珠。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綠洲越來越小,風沙越來越大。守護神樹軀幹的月族人被迫離開家園到各地謀生,而蘭琉羅遺跡就成了這些馬匪發死人財的機會。”

月喬喬平靜的聲音中充滿了恨意,她毫無波瀾地講述了一段充滿血淚的歷史。

葉聆遠想,月喬喬或許就是曾經守護神樹軀幹的月族人。

月喬喬擡眼,對上葉聆遠的視線:“沒錯,我就是月族人。”

【宿主,月喬喬就是守護扶桑木的月族人。】

……

仙盟會最深處的地牢血獄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宋清溪猛然擡頭,早已麻木的雙眼中破天荒出現一絲波動。

他粗糲沙啞的嗓音中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破爛的風箱。

但如果仔細聽,也能聽出些音調來,像是在說——

喬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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